我终于不用再苦心孤诣,在网络上汲汲营营塑造一个完美无缺、积极向上的我。如果连自己也不爱真实的自己,为何还期望对方会爱上真实的我?
送走P先生后,我患得患失了三天,决定来一次放纵狂欢,好让生活迅速回到正轨。利亚二话不说,弄来两张美高梅德国啤酒节门券。
人头涌动的场内,音乐震耳欲聋,我们绕了几圈都找不到一张空桌子空椅子。利亚向来是派对动物,每走几步就见到外籍熟人得要揽揽抱抱,我们最后和三个南非来的黑人男生合用一张沟渠盖大小的鸡尾酒桌,其中一位曾经追求过利亚,如今是已婚状态,但把妹的攻势不减当年。
我们在巨型帐篷下站了一整晚,点了一桶德国卢云堡啤酒和一堆吃的。我们谈未来的旅行、谈工作、谈计划、谈吃谈喝,就是说好了不聊男人。但男人一直来撩我们。三个黑人试探了半天,约我们下周去酒吧一起喝酒。利亚说:也许。我回答:再说。他们觉得我比利亚更难把握。平日的我会更斩钉截铁,对不感兴趣的男人向来亳不含糊,但我暂时需要一些杂事来分散我对P的注意力。
P说从来未遇过像我那样特别的女生(当然很可能只是套话),也觉得永远无法读懂扑 克脸后的我(这倒可能是真的)。他说头一次在台北见到我,一身黑衣,黑发及腰,一脸无畏的素颜,感觉在和深不可测的小巫女喝酒似的。所有女生跟他出去,无不是精雕细琢的妆容,精挑细选的蕾丝裙,露脐露胸来势汹汹;我拘谨提防的直抒胸臆,温暖亲切的拒人千里,让他摸不着头绪,像一份拆不完包装纸的礼物,每一层的伪装,都充满挫败、难解与魅力。
决心把心房关起来过活,我在P离澳后,马上把脸书上的帖文全部转为私人状态。我的成功、快乐、无懈可击、动态去向,只与我相关,我终于不用再苦心孤诣,在网络上汲汲营营塑造一个完美无缺、积极向上的我,一个全然伪装的、幸福快乐的我,只为了讨好、吸引某人。如果连自己也不爱真实的自己,为何还期望对方会爱上真实的我?
酒喝到一半,P发来短讯,说找天约个时间谈谈,做不成情侣还是可以做朋友。我用几句伪善话又装了一回烂好人,只想好聚好散,不在乎此后在他心中,是女巫还是女神。
在我差点儿又坠入对P的想念和独身的感伤之际,一个穿着Burberry风衣的陌生女子迎面走向我,问我可否并桌。重得要命。我还未点头,她已经放下她手上拿着的装满金色啤酒的巨型玻璃杯。她也许察觉到整个啤酒节的场内只有我,同样带着寂寞的磁场,她放下酒杯站在我身旁的刹那,她的紧绷迷茫马上放松下来,像个想学坏又不得其门的好女孩。
话很少,一脸淡妆,她是吉林来的旅客,一个女生来凑热闹。当男生奋力单独猎艳时,一个女生在嘉年华、啤酒节这种狂欢的场合,往往只有尴尬、不安、被打扰,甚至危及人身安全的份儿。同桌的黑人朋友不断对着她没话找话,她一直缩在我身边耳语,我自然而然成了她的翻译和保镳,甚至无缘无故为她挡起酒来,只要我和利亚一离开上洗手间或去吧台买酒,她就很紧张。午夜十二时,我们甚至没有交换名字就告别。
第二天打开微信朋友圈,看到她那个只用假名的贴文,全是和我们及黑人朋友的自拍照、我点的黑森林蛋糕和啤酒杯的近拍,以及现场随着强劲节拍扭动的男男女女,她标注:和新认识的澳门和非洲朋友玩得很High很尽兴,大吃大喝跳舞一整晚,我爱你们。全是伪装的快乐、虚构的剧情和强挤的幸福。就如我在中秋之夜的社交贴文:原来幸福就是这个味道。那天我一个人在家吃着奶皇月饼,朋友却都以为我在宣布结婚。
越不快乐,就越装快乐;越怕寂寞,就越强调整天被友情包裹;越想恋爱,就越爱述说单身生活的心无罣礙。有美图软件的年代,化妆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在社交媒体想方设法打造的另一个形象,那才是我们赤裸裸的心魔。
应对心理学上的本我与超我已够困难了,社交媒体中更为分离的本我与超我,更是二十一世纪人际交往问题的所在。不用社交网站、对保护私隐非常在意的P先生离开前说,用通讯软件发短讯,太迅捷,太大压力,不如我们改回电邮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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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洁
副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