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林森北,许多人脑海浮现的是那一间间气盛凛然的台式酒店,门口泊车小弟神情肃默,敞开门,里头有的是肉欲横飞的包厢故事。然而比起台式酒店的纸醉金迷,转进林森北巷弄里,你会看见另一桩风景–––––林立的日文招牌,日式酒店、酒吧、居酒屋......,入夜后,穿着白色衬衫的日本商务人士在此徘徊,寻找返家前的春宵。这里是条通,一个快被城市人遗忘的情欲角落。
条通范围涵盖中山北路以东、南京东路以南、新生北路以西与市民大道以北一带,日治时期为日本高 官居住的区域;战后美军驻台期间在这里开设了大量美式酒吧,直至1980年代日商来台,又再度回流熟悉的条通,日式酒吧与酒店便一间接一间地开。
日式酒店外装潢通常低调,且日本人注重消费环境,这里的店家大多采会员制、似乎又更加拒人之外。而跨进那扇门,门内到底藏了什么?
金屋确实藏娇、要人流连忘返。只要你愿意进门,你会看见他们早已在门后静静候着;那双眼神那张笑颜,像是等你等了一世,终于等到你的到来。
相对于台式酒店的消费习惯,日式酒店有着完全不同的运作模式及氛围。
曾经做过多年日式酒店小姐的席耶娜说,她当初就是在报纸上看到这排字,鼓起勇气去应征了才知道这就是日式酒店。
比起报纸上隔壁排一堆什么『甜心公主』、『亮丽公主』,我只是觉得这个看起来好很多,但也不知道那里面是在做什么,就去了。
面试那天,妈妈桑只跟她稍微讲了一下店内的环境、要注意的规矩等等,就请她隔天可以来上班。我一直在想她什么时候会跟我说要出场的事。一直到结束以后,席耶娜见她都没提便主动说了:如果我要被卖掉,我可以挑客吗?
当时妈妈桑一脸惊讶地对她说:原来你是要找这种的喔,这种我们没有喔,妳可能要找别间......
脱衣、出场、黑道交涉......,这些一般人对酒店存在的既有想像,在日式酒店里全然消失。在这里,大宗客人是日本商务人士及散客,一路传承下来自有一套特别的日系夜生活。
日本人把他们那套文化带到台湾,下班后的路径不是返家,而是另一桩微醺的酒事。于是配合他们的作息,酒店营业时间多只从晚上八点到午夜便打烊。恩客有家庭,隔日有公事,这里只属于秘密的后花园。
酒店内采开放式包厢、入场一笔费用,之后酒钱喝多少就算多少。良宵有价,有多少本事就买多少夜晚;清清楚楚、一目了然。这是日本人的习惯。
此外,这里的小姐们各个被训练得姿整,坐要娴熟(椅子三分之二、不得靠墙),进杯还有规矩(低于客人的杯子、眼神相视),连美丽都不过度张扬。就像席耶娜提到的,担心新人太快进包厢会赶走客人,前几周她们只能站在一旁观察、熟悉其他小姐如何提供服务。
小姐们得学习一些中产阶级人士的生活话题,从茶道、高尔夫到台日时事等,也得会点日语;她们会在客人入店的三秒内和他眼神交会,问起名讳,并且从此记得他的名字。
优雅、聪颖而美丽,这里训练的,是一个个日人心中的完美情人。
于是,从东京到台北,是两千公里远之外的重新复制;不知道他们在这谈的是恋爱,还是乡愁。
席耶娜回想初次面试日式酒店那天,知道不必出场后,她又赶紧接着问了那要被客人摸吗?
不知道妈妈桑是不是笑了,看少女捏着手心、送上一身的涉世未竟,像是做了什么决心却还是一股生涩颤抖。我们会教妳怎么自保。例如,小姐可以自己设给自己标准,他们可以碰你到哪里,如果越线了,妳就直接握住他的手;这样一来不会让他再继续予取予求,一来也不会让他觉得妳正在拒绝他。
她后来知道,她要拿出的本事没有别的,她们卖的爱情。
客人在每日下班后选择踏入这家店,是对自己一日辛苦的犒赏,他们渴望在这个放松的时刻和妳聊天、听妳关心他的日常,他们想能牵牵妳的手、见妳只为他而有的温柔与细心,妳就是他心里期待的几刻怦然。
在这里,小姐会轮流转台(轮流到不同包厢与客人聊天),靠的是妈妈桑在一旁观察她们与客人互动的状况,做最适当的调配;谁和谁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谁和谁尝尽各种方式仍不对频......,转台、重新排列组合,爱谈不好的就换个人再来一次。
日式酒店空间小,不过30至50坪,能接的客数不多;她们只需目标集中,一个晚上一场情,谁能让对方在短短五个小时的时间爱上自己,她们有的是各家本事。
而消费名目有一个指名费用,也就是你多付一千块,可以让你指定的小姐坐在你的旁边。席耶娜就说自己不太记得第一天上班的情景了,但就一直记得第一个指定点她台的客人:他是一个黑人、两三天就会来捧我一次。他很喜欢我,后来还跟我求婚过两次,但我不敢嫁到美国啊。她一边笑说,当时整家店几乎都是日本人,有一个黑人坐在那就特别有趣。
第一次被指定,她心里高兴;我问她晕船过吗?她说怎么没有,我每一次都晕啊。
做这一行,假设妳每天可以见五个男人,想想我做十二年可以见多少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哪一种适合自己?在烟花世界里打转,是她的感情见习。
最后,我忍不住问她,既然妳懂男人那么多,教教我们几招吧。只见她瞬间化身感情仙姑,煞有其事地盯着我的眼睛、眼里有情,我跟妳說,男人嘛......首先妳要时不时催眠他,很多女生爱问『你爱不爱我』,我就会反过来说『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当你成功催眠他之后,你就可以再催眠很多其他事情。她还说,她知道男人就是爱面子,所以妳千万不能跟妳的亲朋好友说他的坏话。你们好的时候他们看不到,只会对他留下坏印象。如果你到处说他的好,他走到哪都有光。妳做面子给他,在任何事情他都会更体谅妳。
而也因为自己在这一行做久了,她对婚姻早已没有向往:与其说不会再相信男人,应该说,我可以理解他们的脑袋里想什么。一夫一妻制对他们来说真的残忍。因此在过去几段远距离恋爱,她甚至会主动告诉对方,你可以去风俗场所,但有三个条件:第一你不能接吻、一定要戴套,第二你一定要付钱而且每一次都要换不一样的女生,第三敢偷吃就要擦干净不要让我知道。她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大方的,这样一来他会更爱你,他知道妳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通常这样说以后,他们就不敢去乱玩了啦。
那一晚,我被她逗得好乐。
返家的计程车路上我又想起有位酒店小姐对我说的那句话:我想让每一个客人都有短暂恋爱的感觉。她们的眼神总是柔媚,望着你像是要望穿你的魂。贩卖爱情这件事很玄,我们知道那种东西卖不得,真真假假,逢场作戏,但假戏真做有时也不真的悲惨。而我发梢间从那里带回的烟酒味刁着、整整两天挥散不去。我想着那是爱情包厢的残余,黏腻而寂寞;那是属于条通夜里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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