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福州二十年来的第一场雪吧。2002年12月27日的深夜,我骑着摩托车以80公里的时速飞驰在江滨道上。我只穿着T恤和薄棉外套,冷是刺骨的,我似毫无知觉。空中的小雨不知何时变成了冰渣,打在脸上生疼。远处一束车灯射向我,在瞬时,一辆黑色的车与我擦肩而过,我下意识地急刹车,转头看了看车牌,那车已在百米之外。我索性停车走沙滩上,江水一浪浪地涌了上来,浸过我的鞋底。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很黑、很深,我很渺小,一种痛沿着脊背慢慢向上伸延,我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形的人,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2002年2月25日,闲坐在家中无事的我怎么也没想到随手翻起的一张几天前的海都报上的一则招聘广告会改变我的生活轨迹。当我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门,第一次看到穿着普通白衬衫、灰西装的你的时候,未曾想到这个男子会左右我自以为尘封了很深的爱情,会在我坚硬如铁的心上划下深不见底的伤口。
正式上班第一天,你带着我和两个同事去参加一个活动。在你车的副驾驶坐上我看到也在公司的一位留着长发,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的女子。你随手脱下西装递给了她,她细心地把你的西装扯了扯平后放在腿上,不知为何这个动作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当然我不知道在两百多天后,你同样递给了我一件西装,当我接过你的衣服后就有了一种宿命的感觉。
你不是一个好老板,你非常地情绪化,公司的每个同事都很惧怕你,每次你走过我们的身边时,我们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有时,你的情绪不错便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两三个小时让人热血沸腾的话;有时,你的情绪低落就一个人躲在办公室抽上两三包烟半天一言不发。你可以从一些细枝末节处准确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却对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置若罔闻,你随意张扬着你的个性。
我也不是一个好员工,我生性懒散,因为不需要养家糊口,打工只是我的一种消遣。在国企混了多年的我根本就不适应你严格的工作制度,一天,离下班还有五分钟时,我忍不住与身后的朋友开始聊天,这时,你从办公室冲出来把我们叫到你的桌前,严厉指责着我们,说不想干就走人。这是我第一次被陌生人呵斥,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转身想走,我抬头看了看你,你正冷冷地看着我。忽然间,我平静地对你说:“是我们不对,下次一定注意。”接着拉着同事退出了你的办公室,轻轻帮你掩上门后,我回到办公桌前,喝了一大口凉水,侧头问旁边的人:“再过几天就拿工资了吧?”
还好我不笨,我很快熟悉了自己的工作流程,干得不算坏。你我的接触也逐渐频繁起来,加班时间有时甚至是上班时间,你都会泡上一壶茶跟我聊上一两个小时,我慢慢地走近了你的喜怒哀乐。你比别人多了一份对成功的渴望,你需要成就一份事业,你付出了比别人多得多的艰辛,你深知成功的不易却顽强地想着出人头地。我判断你是一个生活的很累的人,并且感觉你并不快乐。我们渐渐地处得象是朋友了,当然,我非常注意那种老板和员工间的距离。
夏日的一个中午,离下班还有二十几分钟,我以为你不在,就下载了一首罗文的“尘缘”,把音箱声音调到最大,闭起眼睛听着。这首歌总让我想起一些过往的人和事,在石头城的江边,曾经有一个忧郁的男孩拉着我的手唱过这首歌,那时年轻的我简单、快乐、贫穷地爱且生活着,可是在选择的时候,虚荣让我放弃了爱的执著。当目送他被夕阳拉长的身影消失在城市的尽头后,我断定我今生不再需要爱情。我来到了福州这个四季不分明的城市,过着一种看起来还不错的生活,很快就有着一份稳定的收入和一个条件还不错的男友,似乎只要走下去,我们就会组成一个小康家庭,有一个孩子,再慢慢变老,平淡、从容地走完此生,演绎着很多人眼中的幸福。可我总感觉缺些什么,也知道缺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在人前的快乐和坚强,只有在一个人闭上眼睛时,我才会偷偷审视自己的脆弱。
这时,你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拿着杯子续水。我看了看时间,连忙把声音关小。你背对着我临着窗子站了一会儿,“这是一首老歌。”你好像在自言自语,然后我听到了你轻声但清晰地哼唱起来。我看着你的背影,心中涌上一种说不明的情绪。办公室内只有我们两人,这是我在时隔7年后第一次听到有人唱这首很多年前的老歌。怎么会是你呢,我有些莫名的悲伤,不由笑了笑。你,一个有家有业有追求的成功男人;我,一个漫无目的、漂泊异乡的过客,我们是两条路上的行人,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我不由又闭上了眼睛。在瞬时,我决定了离开,似乎没有理由。
一个并不高明的理由让你相信了我,我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你和同事们为我饯行,很多人知道我去意已绝,与我喝了很多酒。你提议每个人为我唱一首歌,你又唱了那首“尘缘”,然后和你的妻子一起与我共饮了一杯酒,“早去早回”你说,我笑了,点点头。散席后,我对你说了声再见,就走进了夜幕。在无人的黑的角落,我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你一眼,“此生就此陌路吧,你我本就是彼此的过客。”我并没有感伤,还有些轻松。
一个月中,我心如止水,深居简出。就在我认为你该忘了我的时候,你开始找我。我更换了手机号码,不回复你的电话留言,我想做一个彻底消失了的人,可以前的同事却找到了我,他们说你的情绪很不好,让我正式向你提出辞呈,我想你只是不想失去一台能赚钱的机器而已,可到了深夜,我还是打开了电脑,给你发可一封邮件。没想到你很快回了封短信,要求见我,你说我们是朋友,然后谨慎地对这“朋友”二字做了定义,我笑了,随手关上电脑并且不想再做回复。
第二天中午,我一个人坐在麦当劳喝可乐时手机响了,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会儿按下了接听键,你只“喂”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你,但我还是问了“你是谁?”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其实有些渴望见到你。
在华林路的上岛咖啡厅,我与你守着烛火面对面的坐着,喝着一种香气浓郁的茶。很少紧张的我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你的眼睛笑着说:“我真的不想回去。”“为什么,我们是朋友。”一壶茶喝到了深夜,你送我回到家后,我们依然一直聊到了天亮。我知道,这个男人在猛然间与我走近。
我开始挣扎,因为我从你的眼中已读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我开始矛盾,因为理智告诉我这是一段注定沉沦苦海的情缘。但,女人天生对爱情存在一种渴望,不管曾受过怎样的伤,还是愿意被激情燃烧,哪怕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我知道,你不是适合我的那一个人,也知道你只是在沉迷一种不一样的心情,但我开始沉醉。
一些天后,一次公司的聚餐完毕,我们一起上了鼓山看灯火,在很多天以后,我想若干年前你也一定带过你的妻子上鼓山,那时,你开的是摩托车,后来,你约我上鼓山,开的是汽车,这种想法一直让我觉得有些嘲讽。下山后,在你的提议下我们去了“五一”广场的一家酒吧,你一杯一杯地喝着干红,你的目光很迷离。你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这些年你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也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只是顺理成章地走进了婚姻。
我其实早就能感觉现在的你不爱你的妻子,但我不知道以前你爱不爱,你的妻子说你是个传统的责任心很强的顾家男人,这个顾家男子现在却坐在我的身边。你忽然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爱你,你会介意吗?”你向我伸出了手,我缓缓地把手放在你的手中,你轻轻地拉着我的手,专注地看着我,良久不语,我能感觉出你的颤抖。走出酒吧后,你抱住了我,狂烈且霸道地吻了我,我的眼泪留了下来。已经七年了,七年来我从未流过眼泪,我原以为今生也不会流泪,可是从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人会闯进我的生命,爱的暗潮把我淹没,我陷入了爱情。“我要娶你,相信我!”你认真地说。我点点头没有说话。这是一句承诺,我知道这是一句承诺,我也相信你的真诚,却不相信诺言,因为我不相信自己会得到命运的厚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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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洁
副主任医师